第二节　长假

高城咬着烟慢慢地叙说。他的声音带着袁朗从未听到过的疲惫和苦恼，而且似乎也并不打算掩饰。

“这前两年吧，七连改编，职务调动，一件件事情乱七八糟，忙得跟狗似的，根本也没空去想些什么事。”

“如今总算是事儿顺了，习惯了，安顿下来了，这心里却忽然全空了似的，虚悬得难受！”

“平日里无缘无故就会想以前，想连队，想、想他们。那些日子，清楚得跟放电影似的，一遍一遍地，就打眼前过去！”

“往事一旦想起来，还就没完没了！这才多少岁数，倒象……象象是变了七老八十一样！”

说着说着，自己不由就笑了起来，苦笑。

袁朗一直很专注地听，这时却也跟着笑起来，点着头，道：“这人吧，想想还是单纯点比较理想。单纯的人有时候说的话特别实在。记得有一回，许三多特别诚恳地对我说，太复杂了不好。”

高城抬眼望着他，好似一时没怎么明白他的用意。

袁朗摸了摸下巴，又加了一句：“一个点到另一个点，不管怎么说还是直线最快。”

高城会意了，但没说话，似乎还在斟酌。

袁朗于是索性说下去。

“反正我的假期快完了，你的假期我想法子给你搞定。一个月，够不够？”

“够！”

高城终于展颜，此刻他的眼神里是完完全全的感激。

◇　　◇　　◇

下了火车，照着地址，高城并未花太大力气便找到了史今的家。普通的东北农家，一位中年妇女正在门前边晒太阳边剥豆荚。那是史今的大嫂。

“这老四啊，他就是个死心眼儿！”

提起史今，大嫂很有点忿忿的，撇下豆荚，两手在围裙上拍了几拍，开始向高城诉说起来。

“原本说是可以在镇上找个工作，没想到愣是叫他给放弃了！要怪也得怪他那堂舅，老跟他讲那些有的没的干啥玩意儿！你说说，在家呆了还没几个月，居然就跑去了那么个穷山沟沟！”

史今的堂舅也是个退伍老兵，原在目岭山林区当看护员，渐渐地身体不太舒泰，腿脚也不太利索了，打算辞职，却又舍不得看护了数十年的那座山那片林，恰好遇着史今回来，于是推荐他去顶替自己。

目岭林区位于东北与内蒙交界处，事实上还是一片半原始森林，有大片的原始紫杉，那可是国家濒危树种，于是林业专家们正在努力着想将林区申报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。

普通老百姓哪管这个，他们看到的只是该地区的落后和荒凉。史今的家人对这个推荐一百个不满意。可史今倒是干脆，为了老人的意愿，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，又三下五除二办完了手续，就去了林区。山路迢迢的，一年都回不了几趟家。

史今的大嫂边说边摇头，至今完全无法理解史今的做法。

高城只得挤出几句话来劝慰一番，辞别了史家人，揣着新的地址，又登上了西去的车。

先是火车，再换长途巴士，渐渐地离开了平原，进入山区，车开始在并不太平整的盘山公路上颠跛行进。两旁望出去全是绵延的群山，一片连着一片的常绿林带，蓊蓊郁郁，苍青满目。

此时已进入目岭林区，随时可见一条条伐木小林道，三三两两堆放着砍倒的大树，忙碌的伐木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。史今的编制属于林区内部管理处，还在山林深处。据说那里在日伪时期曾受过严重的侵掠，滥伐了无数的原始林木，当地的山民被迫为日军修建研究所，隧道，暗堡，被折磨而死的人不计其数，使原先挺繁盛的村庄迅速凋零。四十多年过去，那里如今也只留有二三十户人家。

终于到了管理处，一位工作人员很热情地接待了他，高城说明来意，工作人员笑了，“您的运气还真好，您要找的人现在就在这里呢！”走到窗边探头朝外喊：“史今！史今！有人找！”高城向前走了两步，目光越过工作人员的头顶落在院中，一位瘦瘦高高的青年正逗着小孩儿玩耍，听到叫唤，答应着回过头来。黄昏金色的阳光下，依旧是那一副清秀的眉眼，和那一脸明朗的笑容。